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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衣踏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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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衣踏園

“昨日與仲修說了的——”房津笑笑, “寒衣剛過,這踏園賞菊的雅事,怎的還來遲了。”

“扉何等榮幸, 此番又沾了幾位娘子夫人的光。”徐正扉看著遠處一群女子笑靨如花,壓低聲音問道, “聽聞謝將軍回信了,竟也不回?”

“將軍揮兵南下江阜,興許是有要緊事,那箋子寫的直白,只有兩三句便罷了, 因而不知太過具體的事宜。”房津答道, “這麽看, 將軍已錯過了好幾等大事,實在可惜呢。”

徐正扉嘶了一聲,“君主不曾不悅?”

“這...澤元倒不見有何異樣, 將軍是為國之大計奔波, 君主怎會不悅?”房津笑著問他, “怎的,你又尋得出什麽端倪了?”

“不不不...”徐正扉連忙擺手,擡了擡下巴, 笑道,“也是, 將軍風餐露宿, 君主卻讓女眷圍的水洩不通,哪裏顧得上別的?”

“仲修——慎言。”房津幹咳兩聲, 低笑提醒道,“恃才放曠是性情使然, 卻也是災禍之兆。你素來聰慧,不會不知這等的道理,越是風光正盛,越要謹言慎行才是。君主至今未曾娶婦,又不是那等貪圖美色的荒...之主,你之所言有失偏僻。”

徐正扉盯著那馬奴臥靠在君主的腳踏上,半張側臉仰望著人的模樣兒,似笑非笑的嘆了口氣,“正說呢!至今不娶,令國無根序綿延,成何體統。”

房津見他今日莫名其妙,便不再勸,反而拖著人走開,“仲修今日在胡言亂語些什麽?老盯著女眷看呢——還是離君主遠些吧。”

別處相聚賞菊的人群,也有近臣的女眷夫人一眾,連這幾位王侯並太妃都來了,正在圍了屏風的亭下品嘗糕點,那菊蕊金黃、雪白,各色如通透的玉石著了色,卻又染的層次均勻,恰當好處。

裏頭最受人喜歡的,便是房允,雖成了婚,那模樣仍像是個俊俏漂亮的少年公子哥兒,又愛哄人,一口一個姐姐、娘子、夫人,又是頭釵雅致、又是胭脂合宜,再不就是這賞菊的美人比菊還要美呢——聽得人忍笑不禁。

房津的夫人已有了孕身,這會兒見自家夫君與徐正扉齊齊走近前來,忙笑著問好。房津便替她攏了下披風,要她小心坐著。

房夫人不肯坐,“夫君總讓人坐著,實在悶得很,今兒好不容易得了君主的賞,在這等漂亮的園子裏轉轉,不累的。”

徐正扉看了一眼那隆起的小腹,感覺甚是不便的樣子,一時不知道這兩人誰說的對,便笑道,“嫂夫人受累,不如我們少轉幾步,去向君主請安?”

兩處亭子相距不遠,自那一叢海棠中穿行而過,不過百米,遠遠望去,那裏人影兒熱鬧。幾人便說笑著往那處走,因君主興致正好,神色淡然微笑著,正鋪陳了紙筆寫菊賦詞。

馬奴候在一邊研墨,女眷就掩著帕子去看,房津幾人到時,君主剛好擱了筆,墨痕尚未幹透。通篇賦詞,洋灑百字有餘,行雲流水,濃淡間有如美人呼吸,正是妙處。

房春賢見了兄長與嫂夫人,也行了禮,房夫人便趕緊回禮,因孕身不便,仍讓女眷勸住了。君主打量了一眼孕身,笑道,“夫人如今身子不便,不必過拘禮法,有五個月了吧?”

房夫人略一驚詫,君主倒像是個有經驗的,“正是五個月。”

“偶爾在園子裏轉轉,散散心,也算合宜,房卿不必過於小心謹慎,”君主笑道,不等人發問便道,“單瞧卿的模樣,便知心中牽掛的緊。”

“正是呢。”房夫人掩唇笑了,“多虧有君主,不然妾身還須再有些日子才能透氣。”

大家笑起來,房津也笑道,“是臣不通這等事了,竟不如君主知道的多。”

這話原不是打趣,但聽在諸眾耳中全變了味兒,尤其是後頭湊上來的房允,從徐正扉身後露出個腦袋,笑著說道,“君主竟已先學了這等學問,想來到時——恩愛起來,又羨煞天下人呢。”

鐘離遙仍笑著,卻也不避,“日後的事兒你也拿出來說?幾位到了,倒是看看朕這首賦詞寫的怎麽樣?”

房允頭一個發言,真誠發表個人見解,“允最喜歡那等——美人猶抱黃金蕊,疑是明月下瑤臺之語。”

房津便道,“澤元實在難以抉擇,不過這通篇的字,甚是有風采!——澤元曾在坊間見過一副價值千金的字畫,比之猶有不及。”

徐正扉認真觀摩一遍,正要開口,君主便轉過面目來看戎叔晚,“卿以為如何?”

戎叔晚沈默了一陣兒,在大家的目光中,擠出來一句話,“小奴只認得幾句,這處伶仃立中宵,還有北風吹徹——今朝夢中人...人...還有那相字...思字...還有個苦字,再一個夜輕寒。”

大家順著看去,有幾處都不在一句裏,但拼出來倒別有韻味。

伶仃立中宵,北風吹徹;今朝夢中人,相思,苦夜輕寒。

怎麽讀都通,認得雖不全,這幾個字卻自有妙處!徐正扉實在沒忍住,低聲笑出來,那頭快埋到桌案底下了,心中對馬奴的無心之舉暗自欽佩。

鐘離遙倒嘶口氣,盯著馬奴看了一晌,瞧他無辜,又轉過眸光來尋人錯處,“卿笑什麽...”

徐正扉從顫抖中找回聲音,蹦出來一句,“哦,君主恕罪,臣是看軍督使字認得不全,故而嘲笑一番。”

“?”戎叔晚微微歪了頭,生生被人氣笑了。

正要開口,又有幾位大人說笑著往這邊走,與君主請安來了,太傅太保大人並夫人女眷、趙太妃等均在其列。

於是房春賢便笑著喚人傳熱茶上來,截斷了話頭,“仲修公子慣愛打趣人,想來軍督使這等大度,定不計較的。這是妾前幾日喚人新采摘的桂花所制成的茶葉,正巧其他大人也往這邊來了,諸位吃口熱茶,再聊如何?”

大家便笑著說好。房春賢便親自與君主遞茶,那纖指微顫,茶杯略抖,忽而一個不小心,茶杯便翻了過來,熱茶撲湧而出。

戎叔晚眼疾手快,迅速擡手一擋,將君主的手回護在掌心,那熱茶便潑在自己手上了,皮肉隨即綻放起來一片濕紅;因他這麽遮擋,房春賢那手背也濺上熱水,燙起來幾個小水泡來。

房春賢輕吟一聲,隨即拿帕子覆上去了。這邊戎叔晚則默不作聲,將手緩緩抽回,收斂在背後去了。再去看那賦詞,已經氤氳濕透了。

君主似有不悅,輕斥道,“何等失儀。”

嚇得房津一眾人都跟著跪下去了,只有房夫人挺著個肚子,跪也不是、不跪也不是。

汙了君主的得意之作,又差點傷了君主的手——君主頓了頓,便道,“房氏失儀,險些誤傷朕,朕甚不悅,房允——卿給朕選的人,便來說說,如何處置?”

房允急急跪行兩步,道,“姐姐亦是不小心,那十指纖纖已燙傷了好幾處,君主不如放.....”房允說著說著聲音便低下去了,他盯著君主那意味深長的目光,感覺漏了點什麽?

——忽然間,房允醍醐灌頂,想起來一檔子最重要的事情,“當罰!那新建造的邊戶紡司缺個繡女管事,不如罰她出宮去——吧!待她記住這等教訓,再回宮也不遲!”

那夫人們剛來,便聽了個差不多,忙替她求情,尤其趙太妃素來良善,正左右盼著君主成婚呢,她便勸道,“娘子本心細,想來不是故意的——這君主罰她做些事、吃點苦頭也就罷了。”

鐘離遙便道,“既然太妃求情,便依此吧,先罰去邊戶紡司。”

莊明意便跪著替人求情,不知怎的又說錯了話,平白惹了君主不悅,鐘離遙便連她也一遭貶出去了。

諸眾還想勸,又記起君主須清戒三年這一茬,細想想倒也無妨,大不了過幾年再召回宮中便是,因而便都不作聲了。

房允頭一次趕在大家前頭,便心知肚明發生了何事——他心想,幸好還有個妙音小女兒,最是惹君主歡喜,因而便把目光望出去,這會子正可見她在別處,與杜太傅家中的雙生子聊些什麽,手中擎著一支海棠,笑意明媚。

總覺得——哪裏不對呢?

房允楞神一會兒,仍沒想明白哪裏不對。

德安在後面叮囑侍從,去收了賦詞的紙卷。這會停息妥當,大家賞著菊,又談笑起來,君主便喚戎叔晚安排些人去采摘鮮花,賞給各家裏的女眷、兒童。

戎叔晚受命去安排,瘸著腿轉過那叢金黃色的秋菊之後,忽然頓住了腳步,他慢騰騰的擰轉過臉來,皺著眉問道,“大人跟著我做什麽?”

徐正扉盯著他的手背,細細看了片刻,方才挑眉問道,“戎先之,你未免小肚雞腸,我原不是有意利用你,怎的還記仇了?”

戎叔晚不明所以,“大人說笑,你我同僚一場,既已事成,又何必妄談別的?大人獻了一條計,小的奉上一條腿,不過都是為君主賣命罷了,焉能記恨大人。”

徐正扉剛要開口——戎叔晚便冷笑道,“還有——請大人稱呼小的姓名,小的無有親朋,亦無有字。”

徐正扉攥緊了手指,那眉眼都生了幾分怒氣,呈現出一種淡淡的粉色。

“怎麽?”戎叔晚轉過身來,抱胸瞧他,那神色仍是冷漠與譏諷,“大人握緊了拳頭,還想動手打人不成?”

他哪裏打得森*晚*整*理過!

因無處發洩,尋不著掩飾,徐正扉惱火的左右張望一眼,忽然伸手攥緊一株秋菊,雙手施力拔下一叢來,根部還帶著泥土,他就丟在人的身上,慍怒道,“扉,摘花!不行嗎?”

說罷這話,徐正扉轉身便走了,因生了怒氣,那背影雄赳赳的,就連袖口都被手攥的緊緊的。

戎叔晚望著人遠去,難得見人面皮兒上生氣,心中暗自納悶完,又低頭看了一眼懷裏沾滿泥土的一叢菊,想到一岔:原來這風流公子,若能選對物什,倒也能顯得力氣大些。

興許,越是那等聰明人——越能清晰的辨別和陷入苦痛之中——

反觀那愚人,連苦痛都來的晚、來的鈍...慢騰騰的,令自己也不知所以。

兩岸的秋菊在風中搖曳著,無言旁觀著那擰眉跛腿的馬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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